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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聽 戲

      劉 治

      有京劇團(tuán)來我所在城市演出,趕緊預(yù)訂戲票。父親問我,你也去嗎?

      說起聽?wèi)虻臏Y源,絕對與父親有關(guān)。上世紀(jì)80年代初的農(nóng)村,沒有網(wǎng)絡(luò),電視也少,收音機(jī)獨(dú)自支撐著民間文化生活的半壁江山。父親常捧著“電匣子”,搖頭晃腦,尤其是每天午睡,會先聽上片刻,就這樣,京戲成了我的催眠曲。二胡聲一起,只消片刻,剛才還鬧騰不安的我,便覺得眼皮發(fā)沉,睡意叢生……

      孩提時,父親曾借來一部戲曲大全寶典,具體書名,已不太清晰,依稀記得,其中內(nèi)容,多數(shù)為京劇唱詞。因?yàn)槌B牎墩f唐》《楊家將》《三國演義》評書,所以書中所載內(nèi)容并不陌生,從中居然翻出不少熟悉的人名!有了寶典作參照,聽明白咿咿呀呀的戲文,似乎就沒那么難了。所記牢的第一出折子戲,是《淮河營》選段,幾十年過去了,可一聽到熟悉的鑼鼓點(diǎn),“此時間不可鬧笑話,胡言亂語怎瞞咱……”,熟悉的唱詞瞬間蹦將出來。

      那時,每逢巡回演出的戲團(tuán)到來,村里就像過年般熱鬧。禮堂里,早早便有孩子們?nèi)宄扇海汛螋[,全是被大人打發(fā)過來占位置的。去聽?wèi)虻模匀皇侵欣夏耆藶橹鳎杂^眾特別多。有些閱歷的,會隨著劇情指指點(diǎn)點(diǎn),聽到動情之處,感慨唏噓,紅了眼眶。場地里四處游串著孩子,與《社戲》里去趙莊看戲的那群娃差不多,圖的只是熱鬧。

      我是沒耐心坐牢那幾個鐘頭的,可姨父非常喜歡,總要拖我同去。臺上鑼鼓喧天,并不影響他鼾聲大作,快散場時,我用力推醒他,他用手掌抹去腮旁的口水,努力睜開惺忪的眼睛,發(fā)問:“啊,這么快就結(jié)束啦?!”回家路上,有人與他招呼,“老曹,今天的戲咋樣?”他連連點(diǎn)頭,“好嘞好嘞,我聽得入神,差點(diǎn)都睡著了!”

      很長一段時間,我內(nèi)心極為抗拒旦角,看她不慌不忙甩水袖,咿咿呀呀吟唱,感覺時間按下了慢放鍵,那光陰,像一場無聊的飯局般冗長……去現(xiàn)場,為的是看武戲,翻跟頭、踢花槍、對打,真熱鬧!不管懂不懂,都會跟著連聲叫好。讓我改變看法的,是某年春晚,舞臺上飄來一位悲切凄絕的青衣,再聽唱腔,咦,演員感冒了,嗓子怎么啞啞的?生平第一次聽程派青衣,瞬間被這種哀婉別致的唱腔給征服了。此后,只要戲曲頻道有程派演出,定然追著聽,《鎖麟囊》《荒山淚》《春閨夢》,每出都沒落下過。

      和許多戲迷不同的是,我愛琢磨唱詞。《三家店》一開場,“將身兒來至在大街口”,似乎自己成了虎落平陽的秦叔寶,感同身受,不勝凄涼。聽趙葆秀老師唱,“我的兒啊,哪陣風(fēng)把你吹回來”,讓人動容,幾欲落淚。讓人費(fèi)解的,是《武家坡》,世間哪有這樣的丈夫?親人離散多年,見面不急相認(rèn),反要百般質(zhì)疑調(diào)戲?

      生平暗藏夙愿,想帶父母去趟北京,到大劇院,正正經(jīng)經(jīng),聽幾出國家京劇院的演出。去年底,托首都的朋友訂票,誰料到,一場疫情攪黃了計劃。

      前些日子,有外地劇組來本地拍戲,托我?guī)兔ν扑]戲曲老師,說要給演員教戲。選定老師,約在一起喝酒閑聊,其中兩位朋友,是學(xué)戲曲的,借著酒興各自來了一段,大家非要拉我唱上幾句,我解釋說不會,眾人齊齊道:“你講得頭頭是道,怎么不會唱呢?”

      說起這些生活片段,不正是人生這幕大劇中的每段折子戲?我努力檢索記憶,可是有一節(jié),卻死活想不起來,上次隨父親看戲,到底是什么時候?記憶全然模糊,只記得在他腿上睡著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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