陪母親畫上句號

[上海]黎錦

去年三月，月華的媽媽總感憋氣。送醫初診為肺氣腫。住院沒多久，結論是：肺癌晚期。

老母親一向身體硬朗，快82歲了，平日里，跑菜場，做飯洗掃，真沒想到，這一病，竟是生命倒計時。

這年紀，已不宜手術，醫生建議回家靜養，用些中藥延緩病情。月華去年初剛剛辦好退休手續，她與二哥合開公司，在家也可處理公事。月華便將父母接到自己家。朝南那間陽光充足，就讓給父母住。她與先生專心伺奉。

母親的病情起伏不定，會忽然急速惡化，就不得不送醫急救。這次，一直被蒙在鼓里的父親，覺察出母親病情的嚴重性，不像之前被告知的“肺氣腫”那樣簡單，他要大哥說實話。無奈，三兄妹終向父親攤了牌。

父親掩面長嘆，良久后，破天荒地像月華小時候那樣，摸了摸她的頭：閨女啊，這段時間瘦了這么多……他不容置疑地向三兄妹宣布：待老母親出院了，回自己家。

大哥二哥都得上班，大嫂在帶兩個孫子，無法分身，二嫂時間相對自由，可公司的事情還多由她費心。于是，月華與二嫂交替，月華值四個白天，二嫂三個白天。兩個哥哥輪換值夜班。這樣，母親一睜眼就能看到兒女。

逢月華值班，一早，先去采買食材，再去父母家，幫襯著保姆給母親按摩，喂藥，燒菜，煮飯。待老人睡午覺，月華與先生著手準備晚餐。老人的飯食要細軟好消化，月華細心地挑出每一根魚刺。飯菜備齊，囑咐保姆到飯點時加熱，再悄悄地掩上門離開。

面對母親，月華總是笑意盈盈，俏皮話不斷。然而，一坐進先生的車，就禁不住淚水潸然。最使她糾結的是，該不該告訴母親實情。中醫所開的中藥苦得難以下咽，她曾擔心母親會因此不配合，然而母親乖順得像個孩子，再難喝，每次都一聲不吭地喝干凈。有段時間，或許是中藥起效了，或許是母親努力多吃飯，增長了些氣力，病情奇跡般穩定了下來，天氣好的時候，甚至可以坐上輪椅出門曬曬太陽。

那天，陽光煦暖，月華推著媽媽在大院里緩緩散步，母親突然微笑著說：我要是走了，你們不要難過。

月華頓時蒙了，嗔道：媽，瞎說什么呢？你這就快好了。

母親仍笑著說，她早就知道，她得的是絕癥。她反過來安慰月華，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，“你們都是孝順孩子，沒讓媽媽操過心，有你們陪著媽媽畫句號，我知足了。”

月華強忍著沒哭，然而心頭的糾結卻因母親的話而釋然。

母親最后的日子是相對平靜和安詳的，時常昏昏睡去，醒過來若精神尚好，月華就給她講俏皮話，一起回憶自己兒時的快樂日子。母女間相處的時光變得無比珍貴。一天中午，她幫母親洗了澡，扶母親躺下后，困乏得歪在母親身邊睡著了。等她睜開眼，見母親已醒來，笑著問她：睡好了嗎？這些日子讓你受累了。

有媽的孩子是個寶呀，月華禁不住淚流滿面。

在母親走后，她時常會想起那個溫暖的午后，與母親一起回憶過去的時光。像是告別，也像是在約定某個時光的重逢。以后的日子，月華最欣慰的是她在溫暖的陽光下，陪母親畫上了人生的句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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