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南京]王慧騏
小外孫來我們這兒過暑假,他外婆每天一早給他煮粥,放點食用堿在里面,顏色呈淡淡的黃,粥湯稠稠的;另外再煮兩只雞蛋,剝了殼,蘸麻油、醬油,吃粥時稍許來一點什錦菜。在我看來這簡直就是一頓美妙無比的神仙早餐。
現在很多孩子不吃粥(或者說吃不到粥),著急慌忙的母親,伺候孩子洗漱后,一手拿車鑰匙,一手從冰箱里給他拿一袋牛奶一只面包,睡眼惺忪的小家伙坐上車,奶才喝到一半,車到幼兒園門口了。打仗一般的清晨,從容的早餐幾乎與他們無緣。
我們這代人不少是吃粥長大的,對粥有一種天生的好感。小時候家里燒蜂窩煤,一大鍋的粥煮出來得費不少時間。想到這個場景,眼前就會出現已故去五十多年的祖父的身影。他每天都起得很早,為一大家子好幾張小嘴忙早飯。吃粥,少不了小菜。也就買兩根油條,爺爺有本事把油條撕成好幾股,而后用刀切得很短的小段,再撒上一撮細籽鹽,端上桌來。要么是醬園店買來的一毛七一斤的辣蘿卜干,有點辣,更重要的是咸頭重,頂多兩三塊辣蘿卜干,一碗粥就下肚了。
十幾歲的時候,跟我母親在她教書的那所鄉村中學里小住,學校食堂的大灶燒出來的帶堿的粥,盛裝在一種陶制的缽頭里,熱騰騰的能聞到米香。冬天的早晨外面很冷,母親領我去食堂捧著粥回來,坐在她宿舍里那張小課桌上,吃著粥,陽光從窗戶照到我臉上,感覺特別暖和。記得有一回生病發燒,母親去鎮上的商店里買了一袋肉松,讓我搭著粥一塊吃,那份美味似乎還一直留在嘴里。
梁實秋先生早年曾寫過一篇《粥》,講他小時候不愛吃粥,“平素早點總是燒餅、油條、饅頭、包子,非干物生噎不飽”,而只有生病了才“被迫喝粥”。這一點上我跟他相反,我愛喝粥,沒有人強迫我。當然這和我童年時兄弟姐妹多有關系,我們的早餐不可能有那些選項,粥能吃飽就很不錯了。
我的老友金實秋先生前些年編過一本書,叫《文人品粥》,搜羅了不少作家寫粥的文章。讀過后知道,大部分人都是喜歡粥的。基本一致的看法是,粥可養胃,尤在身體不適、胃口不好的情況下。現代人由于生活節奏快,粥的制作過程讓許多人選擇了對它的放棄,其實是很遺憾的。這個暑假,小外孫在我們這兒待了一段,吃著外婆給他煮的粥,再配上麻油、醬油浸潤的熟雞蛋,看得出他吃得挺香,一點不排斥。
當然,對某種食物的喜惡,一定同他最初的接受有關。而留在一個人童年記憶里的那些東西是非常頑固的,就像我無論走到哪里,早晨醒來只想找一口粥吃。有一位在美國待了多年后來回到老家烏鎮養老的木心先生,對粥更是一往情深。他說:沒有比粥更溫柔的了。念予畢生流離紅塵,就找不到一個似粥溫柔的人。
“溫柔”這個詞給粥,確實貼切不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