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太生
晨讀經書,午讀詩書,幽深深的夜晚,宜讀農書。
農書乃天地之書,它關心一株水稻,或麥子的生長態勢;關注稻子、麥子身上的風雨閃電。紙頁間,有雷聲轟鳴與大雨滂沱。“農”字,農田、農事、農具、農桑……農書是關于大地的書,是大地歌謠的樸素書寫。
中國農書,林林總總的名字,記錄了先賢的另一種寫作。
如果翻開《齊民要術》,也許會遇見賈思勰,在齊魯大地,騎一頭驢,走在鄉間阡陌。賈老先生當年長什么模樣,我們肯定不知道,也無法知曉,只能以一片莊稼地長著的青蔥莊稼作為背景,作一番想象。每次看到《齊民要術》這本書的封面,恍若看見他站在家鄉的風中田埂上,叮囑村子里的養殖大戶。
手指摩挲,我在讀一本《氾勝之書》。《耕田》有一段,可以當作散文來讀,“凡耕之本,在于趣時和土,務糞澤,早鋤早獲。春凍解,地氣始通,土一和解。夏至,天氣始暑,陰氣始盛,土復解。夏至后九十日,晝夜分,天地氣和。以此時耕田,一而當五,名曰膏澤,皆得時功。”字詞輕重,節奏明快;句式長短,語調平和。
氾勝之,正史中沒有他的傳,古籍中有關他的事跡的記載也寥寥無幾。讀古人的文字,讓我看到一個依稀朦朧的背影,觸摸一部偉大農書的文字力量。
《陳旉農書》,一本最早專門總結江南水田耕作的薄薄之書。作者在成書那年,已經74歲。我有時在想,一個老者,在薄暮之年還關心那么多,做著自己的事,如果沒有興趣和愛,是難以做到的。好在真州(儀征)離我住著的城市很近,用手機導航定位,從前陳旉所居的西山,與我相距只有80公里,可去拜訪老先生,看看周圍的環境和景致。
陳旉的時代,讀書人都冀圖走仕途道路,陳旉卻躬耕西山,過著種藥治圃、晴耕雨讀的隱居生活,一般士大夫要為圣人立言,他卻選擇專注農事。
美麗的農書,里面有莊稼搖曳。民以食為天,文字記錄和保存著古代的種地方法,有古人的眼神、勞作、氣息和體溫,有色彩、光照、露水……以及留在農具木柄上的包漿。
農書里有愛,字里行間,有對莊稼、田地、魚苗,鵝、鴨的陶然欣喜,有對一畦菜的默默注視和許久關注。
農書里有希冀,一粒種子,睡在泥土里,等待它的發芽,破土,經歷陽光撫慰,風的吹拂,雨的洗禮,等來收獲累累。
離鄉村久矣。一個生活在城市叢林的人,也應該關注五谷、瓜果、蔬菜和樹木的栽培;了解牲畜、家禽和魚類的飼養;關心酒、醬、醋、羹、餅、飯、飴和糖的制作。
寫農書的古人,會有一份守候。在農事寫作時,一個謙卑的靈魂與每一棵菜蔬相通,與園圃相望,抵達家園,有對樸素蒼生的深情凝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