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毛
我都不記得是哪一年去看黃鶴樓的。
很小的時候讀過崔顥的《黃鶴樓》,從此,黃鶴樓就在我的心中成為“詩和遠方”,成為一個彩色的夢。
到達武漢的那天,夜色已經籠罩這座城市。車水馬龍與燈紅酒綠像是流淌的音符,有美聲唱法的高亢,有通俗唱法的肆意,有民族唱法的規整,更有搖滾的激情,莫名的雅致旋律稠密地鋪展在眼前。記得那天晚上下了細雨,雨絲若線,仿佛正在用心織一幅無邊無際的薄紗,天地之間透著一股清涼,是什么隨風搖曳,是什么隨意奔撲,又是什么隨性纏繞,讓一切都空靈起來,如夢如幻,如詩如畫呢,就是這細細的雨。我一個人走出了賓館,走進了細雨中,走入了一種久違的期待里,所有的雨都興高采烈地,那么繽紛地裊娜跳躍,千千條、萬萬縷,在燈火中像是一種從心底里自由飛出的美好思緒,讓人根本無法抵擋,覺得自己也是那一點一點、重情重義的雨。一輛輛疾馳而過的車輛濺起了雨水,我竟不覺得煩擾,反而生出一種欣喜。
住的賓館離黃鶴樓不遠,不一會兒就看見了長江大橋,被燦爛的燈火親密地包裹著,巍峨雄渾,氣勢壯闊。黃鶴樓在夜雨中,在橘黃色的燈光里,變得更加地迷離,顯示出了精美的輪廓,我一下子停住了腳步,就那么遠遠地望著,這就是實實在在的黃鶴樓,她就是一個凝結的夢,就是一團化不開的氤氳,就是一股搓揉不開的情思。我輕輕地叫一聲,你好黃鶴樓。
黃鶴樓,我真的來了。
雨,密集地落在我的身上,我沒有感到冷,沒有感到不舒服的清涼,倒是很在意一個人在陌生城市里的孤寂,而雨的淅瀝,給我這種孤寂作了很美的撫慰,揉碎了自己的空與虛,這也許是別人無法理解的一種深情和厚度。
我在心中迅速地梳理,發現自己對武漢竟是如此地陌生,陌生得讓自己有些不安,仿佛置身于人生的黑洞之中,不過頭腦中倒也蹦跳出許多有關武漢的詞匯,如同一個個不搭界的意象,穿梭著,碰撞著,交織著,仿佛是畢加索的畫中或是卡夫卡小說里那些色彩與文字超常的涌動,武大、櫻花、東湖、漢正街、周黑鴨……無不帶有武漢的鮮明特征;還有就是方方、池莉和葉傾城,她們是武漢的,武漢也是她們的,彼此輝映,成就了一個城市的堅忍不拔和意氣風發。
這里的喧囂不屬于我,我匆匆而來,必將匆匆而去,甚至連一個過客都算不上。我這次繞道前來,只是想看看黃鶴樓,用念想撫摸它的一磚一瓦,了卻自己的一份心愿。現在我來了,能夠看見黃鶴樓,就是我最大的開心和幸福。
第二天早上,我起了個大早去看黃鶴樓,很多人比我來得還要早,各種身影在這里匯聚,很多方言在這里交集,不少驚喜在這里佇立。這里的磚與瓦竟然觸摸不到時光的傾心沉淀,飛檐走壁上也找尋不到歲月走過的足跡。我只知道黃鶴樓的悲歡離合,已經變成了一個個故事,在歷史的潮水中不斷地沉浮。我變得無語,迎風挺立,扶欄遠眺,飛鳥是歌,長江似練,遠山如黛,所有的一切都在雨后簇新的陽光里發出耀眼的晶瑩和光芒。我覺得自己有無法說出的秘密,已經深藏于心。
忽然想起了崔顥的《黃鶴樓》,竟然非常流暢地大聲背誦了出來,引得很多人對我側目,應該是覺得不可思議,我為自己突然而至的勇氣感到由衷地高興。
昔人已乘黃鶴去,
此地空余黃鶴樓。
黃鶴一去不復返,
白云千載空悠悠。
晴川歷歷漢陽樹,
芳草萋萋鸚鵡洲。
日暮鄉關何處是?
煙波江上使人愁。
是啊,在這個紛紛擾擾滿是人情冷暖的現實世界里,誰沒有“愁”。
這“愁”,是“少年不識愁滋味,為賦新詞強說愁”的愁?
這“愁”,是“抽刀斷水水更流,舉杯消愁愁更愁”的愁?
這“愁”,是“問君能有幾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”的愁?
這“愁”,是“已是黃昏獨自愁,更著風和雨”的愁?
這“愁”,是“只恐雙溪舴艋舟,載不動,許多愁”的愁?
這“愁”,是“自在飛花輕似夢,無邊絲雨細如愁”的愁?
這“愁”,是“剪不斷,理還亂,是離愁。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”的愁?
這“愁”,誰可以道得清,誰又能夠說明白。
我曾想,當崔顥站在黃鶴樓上,恐怕他的“愁”,只有自己知道,我們僅是一種大膽的猜度罷了,不管是化解不開的憂愁,是無法抵達的鄉愁,還是把握不了的情愁,答案是什么,需要我們仔細地琢磨,只有在不斷的琢磨中,才能夠咂摸到無法言說的人生滋味。崔顥用文字作為畫筆,在起承轉合中描繪了一幅精美的山水畫作,在時間與空間的不斷變幻中發出了巨大拷問,也是憑借這首《黃鶴樓》,他當然成就了不朽和絕唱。
我站在黃鶴樓上,只是希望自己不是那一去不復返的黃鶴,也不是那在生活中沉沒的鸚鵡洲。我是什么?我愿意是那千載的云朵,在顛簸的歲月里陪真情到永遠,伴摯愛到白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