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孫樹

汪向榮

植物對于時節的理解，有著自己的表情和語匯，秋天的銀杏就是代表。剛過末伏，葉兒就先于其它樹種轉黃，像應時而至的家書，字字含金，片片溢彩。一進入銀杏之鄉泰興，人們眼前一亮：那些臂膀舉向天空、采月摘星似的銀杏樹，那些徽章般彩繪于民居白墻的銀杏葉，殷勤、友善地指引著歸途。

故鄉傳來好消息：今年秋季，泰興將迎來楊根思烈士百年誕辰、撤縣建市三十年……連臺好戲，為一年一度的銀杏節增添了成色。

銀杏樹，老一輩人稱“公孫樹”：公公栽樹，孫輩收獲，說的是它生長緩慢、性格淡定、厚積薄發的特點。在我老家，過去走村相親，看的是家中有幾株銀杏，有銀杏就有養家糊口的依靠和希望，有銀杏就有子孫綿延發達的生機和旺氣。我的高中語文老師李裕生逝世15年后，我從先生發黃的筆記中，發現了他鮮為人知的家族背景：其父李書誠，早年留學于日本早稻田大學，畢業回國后受愛國實業家張謇聘請，參與創建南通人民醫院。日寇入侵中國后，他堅辭偽職，回鄉避禍，面對進村掃蕩的鬼子，以流利的日語予以阻攔，挺身護住了衣袍之地的安寧，也守住了先人們留下的一片古銀杏。

我在李先生孫女的陪同下，走進先生故里李秀河村。李秀河村屬于根思鄉，是以抗美援朝志愿軍第一個特級英雄楊根思烈士命名的鄉鎮。時任連長的楊根思率領一個排打退了敵人8次進攻，在戰友全部犧牲的情況下，義無反顧抱起炸藥包沖進敵群。英雄壯烈獻身的事跡傳回國內，鄉親們自發在他的舊居興建了紀念館。70余年春去秋來，每年都有抗美援朝老兵、年輕士兵和各界群眾前來拜謁、吊唁，電影《長津湖》更是形象再現了英雄“三個不相信”的豪邁誓言。紀念館里，坐北朝南，一尊舍身抱起炸藥包與敵人同歸于盡的英雄雕塑，定格著舍生赴死的決絕瞬間；兩株銀杏守護東西，風起葉落，金甲滿地，鋪陳著秋光靜好的現實歲月。

泰興國家銀杏公園負責人、文友鮑家成告訴我，這個中國最大的銀杏主題公園就是一片自然的村落，家家戶戶種銀杏，祖祖輩輩護銀杏。秋天，村里地頭全都“披金掛銀”，如瑤池天境。一串數字令人咋舌：公園里百年以上的銀杏樹3800余株，200年以上的1600余株，千年以上的3株——與人類相比，銀杏的百年只相當于人的童年呢。

上億年前，地球生物圈經歷過裸子植物全面潰敗、恐龍慘遭團滅的浩劫，銀杏的親屬無一幸免，然而它孤獨求生了，作為活化石延續至今。科學家們通過研究發現，銀杏在演化過程中獲得了大量更新基因，換句話說，面對外界的不測，它早已預備了用于自衛的秘密武器。

銀杏，這種世界上最古老的大型植物，以億年的持久生命全程見證了5000年的華夏文明，也見證了泰興這座“而立”之城的散枝開葉、迎風高揚。它舒展著鍍金的手掌，撫挲天空的高遠；它飄落的葉片，保持鴨爪狀行走的腳步，貼著根脈丈量大地的遼闊。那累累果實，結成伴，抱成團，聚著光，如星星點燈，似音符燦爛，唱亮了一朵朵《故鄉的云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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