田 琳
2005年春,青春版《牡丹亭》高校巡演宣傳時,南京師范大學的貽芳報告廳擠滿了來看白先勇先生的學子。看完宣傳片,周師兄問我值不值得買票去看,畢竟票價不菲。我說,如果沒看過昆曲,你一定要去看,白先生帶來的一定是一場精妙絕倫的視聽盛宴。
然而我沒去。當時我已在省昆劇院蘭苑觀劇一年,喂養我這個“小白”的不是張繼青、胡錦芳、石小梅這樣的大師,就是李鴻良、周向紅等優秀中青年藝術家。雖然“白牡丹”(白先勇主持制作的青春版《牡丹亭》)亮麗鮮艷,但是盡享小劇場學生票價紅利的我,既挑剔普通座只能看個影子,又舍不得買大劇院的前排中間座。說雖這么說,“白牡丹”視頻花絮里,那個嬌俏可人、滴溜溜轉著眼睛的春香還是深深打動了我。
初見張繼青老師的《牡丹亭》,正是“昆曲進校園”將興未興之時。南師大文學院其時為省昆劇院昆曲實踐基地,故而觀眾稀落的蘭苑劇場里,多是南師學子。演出結束,學子們都爭相和張老師合影。下戲后的張老師,一洗鉛華,樸實得如同巷里主婦,親切熱情,和人說到開心處,仍不忘照護一下旁觀的人,生怕冷落了。就同1986年4月26日21點日本黃金時間播放的《江南之夢——昆曲名花張繼青》敘述的那樣,生活中的張老師無論裝扮還是為人,完全是素色調的。然而,從踏入后臺那一刻起,日常的她瞬間離魂而去。眼神一變,附身的是崔氏的崩潰,是杜麗娘的癡情。
那時因為拘謹,我一直沒能像別人那樣與張老師交流。直到去冬鼓足勇氣想為“玉牡丹”(坂東玉三郎總導演兼領銜主演的中日版昆曲《牡丹亭》)研究聯系張老師時,從蘭苑陳主任處得知了張老師的近況。緊接著今年1月6日,張老師去世。雖然很悲傷,我還是選擇了獨自哀悼,沒有前往追悼廳。
隨后,我來到蘇州,計劃尋訪“玉牡丹”里的春香——沈國芳老師。視頻圖片資料里,站在坂東先生旁邊的沈老師,眼神專注,澄澈見底。她,張老師,坂東先生,都有這樣勾人心魄的眼神。而且,對比“白牡丹”和“玉牡丹”,我發現她變了,但是又說不出變化在哪里。
就這么冒冒失失沖進了蘇州昆劇院,沈老師竟然在。沒有任何準備的我,突然間不知道問什么好,只好把要繼續研究“玉牡丹”的意圖告訴了她,便倉皇逃離。
我沒看錯,沈老師同張老師、坂東先生一樣,是專注于藝術、心無旁騖的人。她很快發來了長達八千多字的語音回復,解答了我的很多疑問,同時也引發了我新的疑問,比如大型舞臺使用的樂器是否增加了音域更加寬廣的大提琴,坂東先生對各種發聲比如尖團音是怎樣處理的,他有哪些對程式的超越,等等。她解說了《寫真》《離魂》兩折里不同于傳統的妝容,還說了一個令人震驚的細節:坂東先生向來在臺下與演員保持距離,然而他在臺上,僅憑春香的手伸出的長短、扶持的力度,竟能察覺出細微的不同,而派助手來關心她是否身體不適。
沈老師提供的這些資料,如同寶藏,豐富著我的研究心得。正是這些藝術家們的執著與專注,讓人不能不為這《牡丹亭》癡情難遣。從此后,花似人心好處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