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口的花

孫道榮

來到杭州，你若看水的話，去西湖，或錢塘江；你若爬山的話，去玉皇山，或者龍井山；如果看花呢？不用去杭州花圃，也不用去西湖邊，你在街頭，幾乎每一個十字路口，都能看到鮮花盛開。

杭州并非花城，杭州也向來不以花而名，但杭州的四季總是花團錦簇。且不說環繞西湖的每一個開放的公園，放眼看去都是鮮花，一團團一簇簇，兀自綻放；就是小區里的陽臺，幾乎每家每戶也都種滿了花花草草，層層疊疊，讓你看不夠。

但我更喜路口的花。你走出家門，或者公司的大樓，來到一個路口，往往就能看到它們。你都不用特意去尋找，它們就在那兒，它們總在那兒。它們等你路過，路過了，你就與它們不期而遇，撞個滿懷，你的眼里和你的心里就滿是花香了。

我在別地的路口，見到的常常是紅綠燈，焦急地等待綠燈的汽車及行人。這個世界總是太匆忙，所有的人都希望能趕在紅燈之前，快速地穿過一個路口、又一個路口，他們希望能以最快的速度，奔向自己的目標。有的人耐心不夠，抑或時間太緊迫，更是冒著危險闖紅燈。在杭州，你大概不用著急，也不會焦慮，你瞅一眼路口的花，那些粉嫩的花兒，沖你眨個眼，或擺擺小手，紅燈就變綠燈了。

很多人來到路口，停下了腳步，那是被花吸引了。拿出手機，給花拍個照，或者與花合個影，發朋友圈。你在杭州人的朋友圈，總能看到很多曬花的朋友，其實他沒有出遠門，也沒去郊游，只是又路過了一個路口而已。拍照的人很可能錯過了一個綠燈，但這有什么關系，幾十秒的事情，下一個綠燈就會為你再亮起來的，而你有幸與一些花相遇。

路口的花與別處的花，有什么不同嗎？當然，就算是同一個季節、同一個品種，路口的花與開在公園或田野里的花，也是不一樣的。

它們見過最多的人，也可以說，它們被最多的人看到。沒有人是專門來看花的，幾乎所有看到它的人，不管是必經之地，還是偶爾路過，都是偶遇。他們原本都行色匆匆，因為在路口撞見了這些花，可能停下了匆匆的腳步。路口川流不息，只有這些花與信號燈一樣，駐守在這里。沒來得及看它們一眼也沒關系，這些路口的花早將花香撒滿了路口，你走過時，帶走的那陣風里，就一定有明香或者暗香，隨你而行。

路口的花，不會寂寞。它看南來北往的行人，看滾滾車流，看紅綠燈跳來跳去，這一天就過去了。它們守在各自的口子，與對面的花遙遙相望，只隔著一條路，那么近，卻一輩子不得靠近。春風從南方來，最南口子的花，自然最先感受到春天的溫暖，還未等它將這個消息告訴對面的花伴，風早就穿過路口，將春天的信息傳遍每一個方向了。有時雨從東方來，噼里啪啦打在最東口子的花身上，只一眨眼，另幾個口子的花，也在雨中舒展身姿了。風再大一點呢，雨再大一點呢，一個口子的花瓣被扯下來，另一個口子的花瓣也被扯下來，它們就在風雨中混合在一起。這是一朵花與另一朵花，一輩子唯一謀面的時刻，就像那些走過這個路口的人一樣，一次次擦肩而過，卻一輩子不得相識。

每天我都會經過一個個這樣的路口，我看到這些花，就如這些花也看到了為生計忙碌的我；很多花，我并不能叫出名字，就如這些花也叫不出從它身旁走過的人的名字。我只看到了路口的花盛開，似乎它總是在盛開。事實上，它的發芽、含苞以及枯萎、凋零的過程，我或者沒有看見，或者視若無睹，我只是看見了它們的盛開，一茬又一茬，一年又一年。就像這奔涌的路口，總是來來往往的一撥撥人流，有的自東，有的往南，有的向北，有的朝西，有的負重，有的輕裝，有的臉帶笑容，有的愁容滿面。只有一點是一樣的，我們都在努力奔向各自的生活。一如這路口的花，只兀自綻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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