伏在江
整整過去三十年了。那天雖是初夏,可是雨點打在身上仍不自在。那是我第一次騎車到一個離縣城20公里的山區鄉里采訪。沒想到,天不作美,半路上淅瀝瀝下起了雨,很快,衣服濕透了,向下流水。
“小兄弟,快來避避雨吧。”這是一位陌生的女人聲音。這里離我要采訪的目的地還有不到兩公里。隨著聲音望去,一位中年婦女站在公路東側幾間瓦房的走廊前向我打招呼,看起來是開飯店的。“莫非是想讓我去吃頓飯,乘機宰我一下。”我心里在尋思著。但強烈的避雨欲已容不得我多想,這時候的雨比剛才還要大,犯不著為省幾個錢而落一場病。
于是,我便推著車子下了道,中年婦女冒雨迎上前來幫我推車子。我心里好熱乎的,隨口叫了一聲“大嫂”。大嫂像是沒聽見我的話便走開了,等我把車子安頓好,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子端來了一杯剛沏的茶,大嫂拿來了兩個木凳子,一看就明白,一只讓我坐,另一只便是“茶幾”了。
“這是俺山里產的最好的春茶了,快喝,暖暖身子。”大嫂邊說邊和小孩擇韭菜。說實在的,剛吃過午飯不久,又遭雨淋,身上里外都不缺水,但這是主人送來的,無論喝不喝,都要按價付款的,我何不喝上幾口。
我在品茶,大嫂在擇菜。話匣子打開了。“小兄弟,在哪做事呀?”大嫂問。“在縣城。”我隨便答道。“到俺這山溝溝干什么?”大嫂問。“采訪。”我怕大嫂聽不懂,又補充一句:“就是寫稿子,說說你們山里的人。”
“對,就應該多寫寫、多講講俺山里的人,讓山外的人和城里的人都知道俺山里人,俺山里的人也不是天生的窮命,現在是市場經濟了,都講公平競爭,俺也要和城里人比試比試。”大嫂的話說起來還一套一套的。
說著說著,自然談到大嫂開的這個店了。“大嫂,這個飯店是承包還是自家辦的?”“承包鄉酒廠的。”“一年上交多少錢?”“2000元。”“不貴,五間房子2000元,要是在城里少說也得三萬五萬元的。”大嫂有些不樂意了。“俺山里比不上城里,城里吃飯的人多,飯菜也貴,也有死坑人的,俺這里一天還說不上來十個八個客人,只圖為過路人行個方便,酒足飯飽愉愉快快的,收不了幾個錢。”
大嫂還說,一次山東來6個人吃了8道菜,臨走時連菜帶酒丟下50元錢,她硬是退回了20元,弄得山東漢子臉紅紅的。雨漸漸停了,看看表,不知不覺過去半個多小時了,我也該上路了,我連忙掏出5元錢,“大嫂,這是你的茶水錢。”大嫂的臉立刻板了下來,“小兄弟,你拿俺當成什么人了?俺不是說過,俺開這個店只圖過往行人方便,誰又沒有遇到困難的時候?”望著大嫂真誠的目光,我慢慢地縮回了拿錢的手。
我真的要走了,望著我那濕漉的車子,大嫂趕忙拿干毛巾,先在車座上揉來擦去,又幫擦車身子,當手碰到我那掛在車上鼓鼓的小包時,問道“這是啥東西?”“照相機。”我隨口答道。“現在城里人都時興照彩色的。你這個機子也能照嗎?”大嫂和小女孩一起圍了上來。
“能。”看樣子大嫂想照相,也許她還沒有照過彩照呢。只可惜,機子里是空的,出門時走得急,忘記帶膠卷了,準備到了采訪的鄉商店再買,可是這里前不靠村后不著店的,上哪去買膠卷呢。但是,望著大嫂和女兒那渴求的目光,我只好答應了大嫂母女的請求。
我讓這母女倆在走廊站好,做出準備照相的樣子,然后用我那顫抖的雙手舉起了相機??扉T響了一聲,我便很不自然地說了一聲“好了。”大嫂用十分感謝的目光望著我說“什么時候能把照片給俺呢?俺從來還沒有照過彩色照片呢。”
“等我洗出來專程送給你。”我支支吾吾地說。天空東北方向又布滿了烏云,看樣子更大的雨就要來臨。大嫂催促道“小兄弟,快點走吧,又要下雨了。”我內疚地推著車子,很不情愿地離開了這個不起眼的小飯店,離開了這位至今也不知道姓名的大嫂。
再見了,大嫂;再見了,山里人。都說,山里人,厚道誠實;我說,這不完全。山里人是無私的人。而我,卻要抱憾一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