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潑面隱士

程袁彰

油潑面，吃一個寬面筋道、澆頭鮮香。咬一口面條，彈，有嚼勁，油辣子的香味在口中散開來，輔以一點點香醋，可在口中回味許久。什么肉醬，什么配菜，都是多余。勁面，好油，香辣子，再來一碟油炸花生米磨牙，足矣。

吃油潑面，不可斯斯文文地細細品，缺點意思。得像吹啤酒那般豪爽———幾筷子，幾大口，呼嚕嚕一大碗面囫圇下了肚，爽勁留在口里，美味記在肚里。若我能喝點白酒，吃完整上二兩小酒，想必也是極愜意的。

城東的商場里新開了一家陜西面館。店家的油潑面起了個花里胡哨的、冗長的名字：油潑三合一BB面。三合一，什么三合了個什么一？BB是啥？和BB霜那個BB是一個BB么？我問店里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服務員，她說不出個三四五來。我知道起這么個叫人摸不著頭腦的名字的用意：名字越長，定個高價就越可理直氣壯一些。這是不厚道的，我想老板必不是個粗獷的陜西漢子。

“老板，來份油潑面！”“您好，是要油潑三合一BB面嗎？”“是！是！要寬面！”“不好意思！沒有寬面，只有細面！”這是很奇怪的，我想老板必不是個陜西人。“好吧！細面也行！細面也行！快些上！快些上！”

臉盆大的面碗端上來了。往碗里一看，白嫩嫩的面條剛好鋪滿碗底，上面蓋了幾根翠生生的青菜。臉湊近些，并沒有感到有熱氣撲面。“老板，辣子呢？”“辣子在碗底，自己拌一拌！”好嘛！我拿著有我小臂長的筷子翻翻面條，看看辣子。“怎的不見紅呢？”“哦！我家的油潑面就是這樣的！”好嘛！我拌了一通，白面條薄薄染上一層橙黃。吃罷！一口下去，滑！滑溜溜就下肚了！勁兒呢？沒勁兒。面是面，油是油，油沒給面上上彈勁兒。味兒呢？有些咸，也不香，油沒給面上上鮮香。如果是緊實的寬面，應該不至于如此。嚼兩口青菜吧，沒味兒，像是煮了個半熟放在面碗里做點綴的。花生米呢？翻來翻去找不出一顆。一碗面吃完，口中寡淡，肚子半飽，一看價格，三十有余，這不是明搶嗎？店里的客人，兩只手數得過來。我想這些客人應該會同我一樣，不會再來的。

城西的小街里新開了一家西北面館。店家的油潑面名叫：大刀油潑面。“大刀油潑面，是寬面吧？”“那必須！”“好！來一碗！”也是臉盆大的面碗端上來。往碗里一看，土豆丁、胡蘿卜丁、肉丁，熱熱鬧鬧混在油辣子里蓋在面上，香味是溢出來的。拌一拌，一大筷子面條下肚，味兒夠正了，美中不足是面條有些柴，略少彈勁兒。菜丁肉丁太稀碎，只得要了勺子來吃。不得不說，這些東西配油潑面，實在不是個好主意：油潑面筋道，菜丁軟糯，不是一個道上的東西。吃口面條，吃口菜丁，像是土窯洞里住了個林黛玉，很怪。幾筷子下去，剛略感口爽，碗卻已見底了，難以盡興！“老板！能加些面嗎？”“可以！面可以免費加！但辣子不能加！”這是要我吃白面條嗎？有這樣的道理嗎？我走了，大約以后也不會再來了。

住處附近有一家“淮安蓋澆面”。這不是專做面條的店，和什么“張記粉絲館”“胡記炒飯”一樣，炒飯、湯面、蓋澆飯、蓋澆面、米線、水餃……應有盡有，沒什么特色，以低價吸引只求飽腹、不求口味的客人。飯量小、嘴不挑的，五塊一碗的涼面就已足夠。飯量稍大的，十二塊一份的蓋澆飯也能吃個八分飽。顧客大多是工地上干活的，中午一行幾個人來店里圍上一小桌，你一份飯，我一份面，邊吃邊扯幾句閑話，吃完拍拍屁股走人，吃了什么都不大記得。我懶得考慮吃什么時，常來這家店。

通常來這家店，鋪了一面墻的大紅色菜單，我是不怎么看的。“有蛋炒飯嗎？”“有！”“來份蛋炒飯吧！”……“有茄子嗎？”“有！”“來份魚香茄子蓋澆飯吧！”……只要別太離譜，基本上能叫得上名的，老板都能給你端上來。這不起眼的小店開了少說有十五年了，說不上有什么口碑，但人氣每天都很旺。

前些日子來這家店，我多看了兩眼菜單。“老板，你家有油潑面啊？”“有啊。”“好！來一份油潑面！要寬面！”“好！”不多久，小小的面碗端上了桌。好多的面！多得高出了碗沿！紅亮亮的、香氣撲鼻的辣子蓋了厚厚一層，看著就有食欲。輕緩緩地翻動面條，注意不要弄出碗去，白白的熱氣一下子冒出來，若是有個懂攝影的把這一幕定格下來，想必是個不錯的畫面。拌均勻了，挑一筷子油亮亮的面條入口，好好嚼上一嚼，嚯！面的筋道伴著油香、醋香和一點點麻勁兒，在口中爆開來，越嚼滋味越足，于是挑面條的筷子根本停不下來，不想讓美味有所間斷。不知不覺，一碗面下肚，口爽，飽腹，心滿意足。“老板，多少錢？”“十塊。”“這么好吃的面，只收十塊，對不起這手藝啊！”“嗨！哪里的話！覺得好吃，常來就好！”

這真是：眾里尋面千百度，驀然回首，那“面”卻在，燈火闌珊處！

我問老板，先前有人點過油潑面嗎？老板說，很少。來吃飯的人大多只是圖吃個飽，很多估計連油潑面是啥都不知道。我說，要不你這店改個名，別叫“淮安蓋澆面”了，叫“淮安油潑面”，把你這一手油潑面當招牌打出去。別家二十三十一碗的油潑面，味道、分量，都比不上你的。你這一碗才賣十塊錢，價格完全可以提一提……老板笑笑：“店都開多少年了，就現在這樣挺好，想那么多有的沒的干啥！”我盛贊老板：“在這住了十幾年了，哪想到家邊上藏了個‘油潑面隱士’！”老板笑笑：“啥是隱士？給我說道說道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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