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歲月深處的咸香

□ 何麗婷

如今的腌蘿卜干，和以前大不相同了。現在市場上賣的蘿卜干，個個脆得像剛打開的薯片，調味料和防腐劑加的不少，雖脆，卻失去了那份純粹的咸香。想吃到真正帶著時光印記的蘿卜干，還得自己動手腌制。然而，這樣的傳統做法，早已被現代生活的快節奏所取代。

小時候，家里的蘿卜干，都是外婆親手腌的。物資匱乏的年代，蘿卜干是家家戶戶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下飯菜。每年立冬前，外婆必定要去菜場挑上幾十斤水靈鮮脆的紅蘿卜。她總說：“腌蘿卜干就得用紅蘿卜，白蘿卜再好看，也少了股筋道。”至于腌制時用什么調料，她從不多言，仿佛那是一代代傳下來的獨家秘方，藏在她那雙勞作了大半輩子的手里。就像家里的老鐘，每一刻都記載著歲月，卻從不急著去訴說時光的秘密。

腌蘿卜干最重要的就是“揉”功。我曾吃過鄰居送來的蘿卜干，入口綿軟無力，遠不如外婆的蘿卜干脆爽彈牙。外婆說：“想要蘿卜干脆，關鍵就在這‘揉’功里。”那天，她一邊揉蘿卜，一邊笑著對我說：“你看那些電視里的大俠，耍劍的，使刀的，都不如會拳法的厲害。我的這‘揉’功，雖比不上江湖里的絕技，但腌蘿卜干絕對是一等一的好手藝。”她仿佛在開玩笑，卻又認真，像是要告訴我，她的“功夫”也不輸給那些俠客，只是施展的場地在廚房，而非武林。

在外婆的眼里，腌蘿卜干絕對是個技術活，每個環節都得精益求精。從選蘿卜到切蘿卜，從洗壇子到撒鹽，甚至晾曬的時辰，都有她的講究。外婆選的紅蘿卜，一定要切成大拇指般粗細的小瓣兒，像是為了更好地吸收陽光和鹽分的精華。她還特別注意壇子的密封性，買壇子時總要看得仔細，生怕有砂眼裂紋。外婆說：“腌蘿卜最怕漏氣，一旦漏氣，腌出的蘿卜干就全沒了筋道，還會發霉。”洗凈的壇子，紅蘿卜一層層擺好，粗鹽鋪在底部，蘿卜和鹽相間層疊，像是靜靜等待著時間的淬煉。

接下來，每天清晨，外婆都會將蘿卜撈出，像揉面團一樣反復揉搓，而壇子里的鹵汁絕不能浪費，它是讓蘿卜干入味的精華。趁著好天氣，蘿卜干被攤在院子里的蒲席上曬，吸收秋風和陽光。反復幾日后，蘿卜條慢慢皺縮、風干，韌勁十足。外婆再撒上辣椒粉和五香粉，拌勻封壇，等上十天，香辣可口的蘿卜干就成了。

長大后，我在學校里嘗過東北同學帶的“香菜洋芋頭”，放假回家時便提議外婆在腌蘿卜干時加點香菜，覺得會更有味道。外婆聽完后連連搖頭：“腌蘿卜干加什么香菜，那不是胡鬧嗎？香菜味太重，腌出來還不得全變味？”她嘴里雖沒有多責備，但我明白，在她的手藝里，香菜就是個“局外人”。她一輩子腌蘿卜干，從沒動過加香菜的念頭，那是她對傳統的堅守和對味道的執著。

如今，外婆已去世多年，買來的蘿卜干，涼拌時也會加上香菜，而外婆腌的不加香菜的蘿卜干，卻再也吃不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