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連網(wǎng)】（韋慶英）“先有老槐樹，后有小河埃”。這句話，我聽老人們講過無數(shù)次。老槐樹到底有多大的年歲呢？比700歲還要大，大多少？不知道。老槐樹在我們村子里十分尊貴，有名有姓，被視為村莊的傳奇與象征。
老槐樹要三四人合圍才能摟抱得過來，其主干已經(jīng)全部蝕空，只剩下樹皮帶著縱裂的樹洞站在那里。枝干蒼勁有力，枝葉卻寥寥可數(shù)。據(jù)說，有些年，樹洞里曾長出一棵小椿樹。椿樹初時茁壯，一直從槐樹的肩上探出頭來。可是后來就長得很慢，一連許多年，椿樹還是老樣子，并不怎么見長。這樣，槐樹與椿樹，形成了一種近乎固定的姿態(tài)，算得一個奇觀。
聽父親講，有那么幾年，老槐樹死了，一年到頭，片葉不發(fā)。西胡同里有位爺爺折了一根枯枝回家煮飯，第二天就肩背劇疼不能下炕，請郎中開方子，抓藥熬藥折騰了兩月，不見好轉(zhuǎn)。走投無路請了陰陽先生來看，先生進(jìn)屋就說：“你是不是動了不該動的神物？”那人躺在炕上想半天沒想起來。陰陽先生說：“你掰了人家胳膊，還用火燒了。如今讓你肩背疼，是給你教訓(xùn)，還不仔細(xì)想明白了！”“哎吆！你說這事？”躺在炕上的驚呼一聲，想起自己貪圖近便，折老槐樹樹枝的事情，此刻被陰陽先生說出來，知道不是虛妄之詞。于是討問如何解救。陰陽先生說：“長袍馬褂，衣服鞋襪。干果點(diǎn)心，鞭炮兩掛。老槐樹下，奠了化了。誠心磕頭，認(rèn)錯好話。今日敬了，明日好了。從此記著，莫再惹他惱了！”說畢，轉(zhuǎn)身走了。于是那位恭敬從命。說也奇了，第二天，那位爺爺好人一個，出來干活兒了。
再說，這老槐樹一死數(shù)年，村人只當(dāng)是樹老腹空，終于不撐。可是有一年，臨近小麥上場，老槐樹又萌出滿樹嫩葉！至夏，每當(dāng)日上，竟然也有些樹影如畫的意思了。忽一日，村里來了一個頗為洋氣的小媳婦，進(jìn)村就問“槐抱椿”的家。村里人告訴：“我們村子，全是姓韋的，沒有叫槐抱椿的。”可是那媳婦不信，前街找遍，后街找遍，大小的胡同也問了個遍，都是一樣的回答。那媳婦一雙小腳，走得累了，出了西胡同，來到槐樹下，見一塊青石平整如砥，就坐了休息。忽然，樹上掉下一只睡鞋子，正落在那媳婦的懷里。那媳婦拿起睡鞋，驚得抬頭一看，高高的樹枝上掛著另一只呢，不由得號啕大哭：“槐抱椿呀槐抱椿，你讓我等得好苦！找得好苦！”你道這睡鞋是何物？原來是那媳婦與她的夫君“槐抱椿”的紀(jì)念。媳婦是上海人，槐抱椿在上海經(jīng)商，盤桓數(shù)年，其間與之相識，遂成秦晉之好。因年深日久，槐抱椿說要回家看看，帶她一個年輕媳婦路上舟車勞頓，頗為不便，為表示不忘舊情，懷揣她一雙睡鞋做念想，說是見鞋即見人，絕不相忘。那媳婦苦等夫君不還，就按照夫君說下的地址，一路尋來。此刻，槐樹上落下睡鞋子，再看樹中間一棵小小的椿樹，不正是槐抱椿以鞋認(rèn)人的意思么？可是槐抱椿不知什么原因，不能再顯人形了。那媳婦哭上幾天，看看無望，只好走了。
老槐樹化身為人，去上海經(jīng)商的故事還有別的版本。聽說有一次他在外面談生意，談起出身門第，曾經(jīng)對人講：本人槐抱椿，家住小河埃。兄弟有七個，分住在各村。開枝又散葉，已逾700年。壯崗住老大，石埠住老五。我家全姓韋，闔村供一主。家財千千萬，土地幾十里。從業(yè)四五種，主要務(wù)耕讀。過年俱還家，紅頂南門堵……
關(guān)于老槐樹，最讓窮苦村人眼亮的，還是“西北探”的故事。“西北探”是咱本家遠(yuǎn)房曾祖的綽號，其年紀(jì)和我爺爺差不多，少時家境一般，酷愛讀書，成年經(jīng)商，家財陡起。同村的叔父大爺，同輩的哥哥兄弟，見著他常悄悄地問：“又發(fā)財了？”他并不直接回答，指著老槐樹詭秘一笑：“老槐樹保佑！”時間長了，大家疑疑惑惑地觀察老槐樹，竟有些信真了：那老槐樹，虬枝剛硬，新葉稀疏，只有伸向西北的枝干顯出蓬勃。那西北的方向，恰是“西北探”的家啊。于是人們相信他家發(fā)財乃是老槐樹所主，給他起個綽號，就叫“西北探”。“西北探”后來遠(yuǎn)赴重洋，據(jù)說其后人迄今仍在商海弄潮遨游，頗有建樹呢。
歲月更迭，如今的老槐樹，依然佇立在村西頭，像一位老人守護(hù)子孫一樣守護(hù)著古老又日新月異的村莊。他因年歲久長，也被村人當(dāng)作村史敬奉：樹的周邊，細(xì)細(xì)地壘上一圈花磚，中間填上肥沃的泥土；每當(dāng)遠(yuǎn)游的人兒歸來或年輕后生讀大學(xué)帶來異地同學(xué)，都會到老槐樹下瞻仰樹容，并講起那些古老的傳說……